早晨,在去书舍的路上,林湘遇到了眼眶发红的少年。少年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站在几步之外,没有表情,就这样静静地看她,手里抱着一个不知装了什么的木头盒子。盒子有些眼熟,林湘想。“林湘姐,介意和我说几句话吗?”没一会儿,徐语先开口了,声线发哑。周围其实有行人在看他们俩,可徐语没在意,定定朝她望来。在林湘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守礼教的孩子,尤其是在她被爆出“林七”的身份后后,徐语每次同她搭话都要寻个合适的理由,七拐八绕的,从没这么直接过。用微笑和注视迫使好奇的路人悻悻移开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林湘直视着面前这双若雨洗后的天空般润泽干净的眼眸,指节无措地收紧,贴合在卷成桶状的画纸上。他哭过了,自己又惹他哭了。“好。”林湘说。她认出那个盒子了。合芳斋包点心的礼盒,她统共就送过徐语这一次礼物。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林湘记得这个典故。虽然她送的只是普通礼物,并无风月之思,可徐语这样郑重其事地归还回来,一双眼睛染着久哭后的嫣色,显然是……断情之意。在拜月宴之前,林湘是预备对他说清楚的。小少年的事她同样挂在心间,找林沅之前,总要做好万全的打算,将自己所有牵念的事都解决了。只是一天拖一天,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感情的事再郑重对待也不为过,又何况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的真心呢?她害怕让徐语伤心,可现在,少年哀伤的气质和发红的眼眶却明晃晃告诉她,这孩子难过极了。两人并肩走着,林湘小心翼翼打量着身侧的小少年,他很安静,低垂着眼,消沉郁郁地向前行。大街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小院、书舍、食坊……林湘思考着自己常待的地方,似乎都不合适。她的住处太私密暧昧,书舍有寻书他们在,而食坊……她已经吃过早餐了,柳大夫也说过,不要随便请一个郎君吃饭。帝京那么大,身为阿宅的她点亮的地图却这么小。“我们去奚河南桥那边转转?”想了想,她抛出一个提议。城西有条天然河,叫做奚河,南段刚好流经鸣玉坊边上,风景很美,人流量还行,从书店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在那儿和他聊天很合适。徐语愣了一下,然后应允了她,抱着盒子跟在她身边,看她同邻家的大夫打过招呼,也等她进书舍放下画卷再出来。奚河边的垂柳开始染上金色,他们顺着河岸往前走,徐语一直没有开口,林湘伸手去拨近处的垂丝,手心里开始褪去绿意的细叶美得毫无生气。说实话,她很紧张。林湘一直活得十分自我,上学起她就习惯了独来独往,早恋这东西和她完全绝缘。入了社会后,成人的好感又大都来得理性,只消对人冷淡一点,就能让未长出的萌芽识趣地胎死腹中。早不是二八少女,对该怎么处理少年人那种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林湘是真没法子。“小语,”想着这些话总该由她这个大人来起头,林湘心一横,道:“其实这些天来,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和你谈,可以吗?”“林湘姐说吧,我听着。”“好。”平复了一下呼吸,她攀折下一枝柳条,将根茎放在指尖解压似的轻捻,盯着它在眼前转圈。“几天前,有人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当时我回答,说喜欢年纪大些的,至少二十来岁。”“这话是真的,但也不全对。”话头一但起开,林湘发现,再聊下去容易多了,哪怕此刻徐语的注意力已经全数放在自己身上,她居然也能顺畅地将想法表达出来:“娶亲时,我的确是偏向于年纪大些的郎君,但有件事我没告诉旁人,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算第一个知道的?就是,是,我其实……”顿了顿,她说:“其实不太想娶亲。”“不想娶亲?”徐语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眼睛因惊愕睁大了几分,不解地盯着她:“为什么?”果然,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太出格了些,都把徐语吓到了。懊恼地垂睫,林湘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更云淡风轻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也可能是因为我对姻缘没什么向往?”“总而言之,我对娶亲没太多兴趣,从没在意过谁;平时又独来独往、循规守矩的,日子过得闷得紧,可以说是很、呃…对,很无趣的一个人,因此也没被谁在意过。所以,小语,知道你的想法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应该说什么——‘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一连用了两个成语来形容自己,林湘有点被自己逗笑了,问他:“我前段时间在你面前的表现,是不是挺滑稽的?”“才没有。”徐语反驳。“谢谢你给我开了滤镜。”晃了晃手上的柳枝,林湘弯起眼睛,发自真心地夸赞:“小语,你真的很好,总是那么关心我,人又有勇气,换作是我,只怕连主动搭话都不敢。有时候我就想,像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会看上我呢。”“我清楚自己的性子,”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林湘道:“怎么说呢——我这人差劲透了。总是喜欢逃避问题,脸皮又薄,总害怕是自己猜错了、挑明白反而丢了脸。其实这件事早应该告诉你的,犹犹豫豫拖着不说、一味的冷处理,是……是我不好。”“方才看见你,我真的很内疚,枉我痴长你几岁,这种事还要你等先来找我,实在是……”
她说不下去了,停下脚步,面对着身旁比她矮了一头的少年,林湘歉疚地垂下了头,“小语,对不住,这些天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