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淼父母在她很小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在她初中再婚,阿姨叫陈芬,身后还跟着小她几岁的弟弟,叫闻庭安,眼神防备警惕得像只炸毛的小豹子。从来未叫过她姐姐,一直都是叫她喂代替。男孩子性格自然更占强好胜,父亲多数不在家没管过,陈阿姨自然……人心长得都是偏的,她又能强求什么。擅长察言观色、避其锋芒已是骨子里养成的习惯了。喜欢吃的菜不能多夹弟弟更爱吃,喜欢的新衣服要等弟弟选完才能开口说,喜欢的笔要先让弟弟他不喜欢自己才能用,电视也要等弟弟看完自己才能看。在吕淼的成长环境里,想要得到喜欢的一件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是需要她忍耐和等待的。所以在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她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保持在安全的距离才是理所应当的。吕淼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好友申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相亲,知道终究躲不了但实在没想到大学刚毕业就要开始面对了。陈芬电话扯了半小时都快把对方夸上天,两个人关系反正不冷不热就架在那,她不开口答应闹到父亲那又是一茬事,一团乱麻,左右都得应付心累只能松口。加上男方微信,连名字都难得备注就晾在那了。很快对方发来消息,介绍自己叫王桉,26岁,在云川市一家上市公司某技术部门任职。他同样不是话多的人,最后他礼貌邀请她周末出去见一面再聊,吕淼也回复了好。见面地点是吕淼选的,万达商场一楼麦当劳,主要是她想要最近儿童套餐推出的新玩具。是一盒薯条可以变形成粉红恐龙的儿童玩具。她房间有很多恐龙布偶摆件挂坠,看到喜欢总是忍不住购买。大学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一起吃饭看电影散步,但都无疾而终了。其中有个文学院学长分开时跟她说过一段醍醐灌顶的话。“吕淼,我真的很喜欢你。但这几周接触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透过眼睛你好像总是在找什么,像是曾经的影子又像是某个具体的人。“你虽然就在眼前,和我正常聊天吃饭走路,但我总感觉你离得很远,我抓不到你也接不住你,更成为不了你眼里找的那人,所以……抱歉了。”吕淼才惊觉自己以现在这个状态去进入一段感情对对方而言是不公平的,是一种伤害。所以,她偃旗息鼓了。暗恋,就是患上一场无声无息的绝症,病毒张牙舞爪地侵蚀她每寸记忆、感官、乃至骨髓,就算忍痛剜掉长出新的血肉,还是摆脱不了那该死的魔咒,药石无灵。吕淼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王桉,又习惯开始在他身上找某人影子时,就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悄然移开视线,心底不可控地深深厌倦这样的自己。恶心。后半段饭也吃得漫不经心,毫无食欲了。王桉也察觉出她不舒服,体贴询问过就要起身去给她买药。吕淼拦不住,看着他离去背影,叹了口气想等他回来就和他摊牌说清楚。成年人的时间都很宝贵,别彼此浪费了。身后传来脚步声靠近,男人身影停在她对面坐下。没想到王按这么快回来,吕淼还没想好措辞,抬眸望过去看清人,有一秒吕淼只觉自己病得出现了幻觉。她猛眨了几下眼,终于确定对方现在是真实地坐在自己对面注视着她。“hi,好巧,顾一龙。”明明是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的台词却在这么奇怪的场景下说出。顾一龙一身黑色私服,棒球帽压得很低,但吕淼还是看到他那双黑色瞳仁里自己的倒影。他浅浅一笑,握上她冰凉的手指。“不巧,我是来见你的,吕淼。”话音刚落,呼吸骤停。她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窗外汽车鸣笛声、路人说话声、店内背景音乐声、桌面冰块融化声,全消失掉了。十七岁,高二吕淼。眼里的顾一龙,是纯粹、片面、模糊、虚拟、定格在自己小小的遐想里,编织在少女的盲目崇拜和俗套的偶像情节里的。二十二岁,云川bg战队的顾一龙。跨越六年漫长时光,褪去青春滤镜,真实鲜活地坐在吕淼对面,握着她手对她说,“不巧,我是来见你的。”一句话,就弥补了六年来吕淼所有说不出口的遗憾,所有辗转难眠的夜晚,所有不甘心,和孤掷一注的奋勇。一阵轰隆巨响,城堡应声而倒,留下满地废墟,巨龙从天降落,弯下腰注视着无地藏身公主的眼睛,“找到你了,我的公主。”公主,终于缓缓带上她的王冠。她没有城堡、骑士、华丽公主裙,还是等到属于她的巨龙打破了那个高耸入云幽暗冗长的城堡,拯救出了她。公主终于自信站在她的巨龙面前,对他说,“巨龙先生,欢迎光临,来到我的王国,我等你很久了。”那一刻她终于从少女漫长的暗恋城堡里走了出来,真真切切坐到他面前,对他笑: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啊,顾一龙。(写到这时莫名想到《世说新语》那句: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自卑大概也是我青春时期遇到的最大困境之一,这句话同样献给困在十七岁那个方程无解暗恋无期的迷茫小女孩。)